《十日性愛死》

傳記電影大略可以分為兩種,其一如果不是從出生拍到死亡,至少也必須橫跨個十年半載甚至半生,其二則是專注於該人物在特定時間的心路歷程。《十日性愛死》屬於後者,在電影開始之際,已經用連串旁白告知你本片主人翁「蒙太奇之父」愛森斯坦是知名導演,無論你有無聽聞此人、是否知曉《波坦金戰艦》和《恐怖的伊凡》都沒關係,本片重點在於搬演他前往墨西哥「死亡之城」瓜納華托籌備新片所經歷的震撼十日。

許多資深影迷應該早在二、三十年前就被英國導演彼得格林納威的《淹死老公》、《廚師、大盜、他的太太和她的情人》等傑作徹底震撼過,21世紀的前幾年,彼得格林納威投注極大心力完成「塔斯魯波的手提箱」系列電影,可惜這個關於20世紀文明發展史的宏大計畫實在過於前衛,以各種藝術做為媒介來爬梳人類思潮演變、旁徵博引滔滔雄辯又充滿跳躍性批判的艱澀手法,讓它充滿距離感,以致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與評價,影展驚鴻一瞥之後,再也無緣大銀幕。因此,《十日性愛死》和《夜巡林布蘭》委實難得,因為它們是這十五年來彼得格林納威唯二被台灣片商引進的作品,假如再往前推,上次被片商引進的片子居然已是1999年伊能靜有份參演的《八又二分之一女人》了。

以愛森斯坦為首的俄國導演,在將近一個世紀以前,主張以一連串分割鏡頭的重組方式,來創造新的意義;彼得格林納威年輕時候本想當畫家,後來卻成為導演,而在當導演之前,他曾是一名剪接師。對於彼得格林納威來說,電影不只是作畫,也不只是剪接拼裝,觀看電影更不再是簡單的翻閱或是瀏覽,他的鏡頭語言是如此千變萬化到足以超越剪接魔法,他的電影早在那個3D、VR(Virtual Reality,虛擬實境)還未成熟的年代,就向全世界影迷展示了多維和多屏影像、銀幕內和銀幕外、觀看者與被觀看的影像之間,如何進行雙向互動的無限可能。

除了一個電影大師如何用極富創造性的影像試圖去解構、去詮釋另一位大師這層影迷專屬的觀看角度,美不勝收的異國風情、魅力難擋的他鄉知己,真偽莫測的性向傳聞、眾說紛紜的電影停機真相,種種傳聞軼事提供了這個以愛森斯坦的愛與死為題的故事最好的素材與切入角度。也因此,《十日性愛死》稱得上是格林納威有史以來最親民易懂的作品,因為它帶著一種偷窺名人的guilty pleasure,邀請我們長驅直入格林納威的影像世界,片中一場幾近狂暴的「破處」戲,愛森斯坦屁股被插著蘇聯國旗,他說:「俄國失去了貞潔」,那竟是這部充斥數字和幾何圖形、強調時間和空間對稱的奇片的「最中間點」!由愛而性、由種族而政治,如此耐人尋味的弦外之音,解讀自是由人。

《十日性愛死》是一曲華麗淒涼的輓歌,彼得格林納威一如以往,極盡所能去刺激、去挑釁景框與構圖,他說「電影正瀕臨死亡」(Cinema is now dying)或「早已死亡」,或許正因如此,他才要不斷去激怒電影這個名詞所象徵所意謂著的種種約定俗成,去將影像從文本敘事和放映媒介等各式各樣的框架中解放出來。因為他永遠處於這樣的戰鬥位置。